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，彩攒到了足够的小判，买了秋之庭院。

 

春之庭没什么不好的，那株永不凋谢的樱花树暗含着凌驾于时间之上的壮丽，甚至在赏樱的时候，似乎刀剑们也会很开心，有些刀说出的话都与平时不同了。

 

这跟你没关系……这跟我没关系……

 

彩在心中默念，咬着牙一狠心一闭眼，把庭院换成了秋天。

 

之所以不换夏景，是因为秋天的落叶与春天的落英异曲同工，可以多安排几把刀做清扫工作。

 

只要闲不下来，就减少了胡思乱想的余地。

 

秋景其实也不错。

 

如果说春景的美源自万物初醒的生机，秋天便是以一切陷入静寂之前，最后一搏的绝唱动人。

 

红枫似火，不时落下的叶片被流水渡过树下的小桥，在叮咚相击的潺潺声中漂出庭院，直到什么彩永远触及不到的地方。

 

彩的视线跟着水上的点点火色，一路前移，慢慢变得模糊，任她怎么努力，也无法看得清、说得明白它们最后的命运。

 

庭院的外面，她曾经在出阵时见过无数次。

 

可是每次见到的景象，都存在或多或少的不同。

 

在这无数次出阵中，她从未在围墙外对应的位置，见过一条逻辑上能与本丸里的湖泊相通的河流……

 

“——大人呀，您千万不能，万万不能独自一人离开本丸哦！”

 

初次见面那天，在鬼畜故事之后，狐之助严肃地发出了这样的警告。

 

“为什么？外面有敌人吗”

 

“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哦！”

 

它用力点头，好像晃下了几根黄黄的毛：“本丸是阴阳师大人以灵力维持的结界，只有在结界内部，被篡改的时间才是稳定的！而依靠您的灵力化身为人的付丧神，就是不懂阴阳术的您，与结界相连的唯一纽带呢！”

 

狐之助突然压低了嗓音，那声音不带恶意，却暗沉嘶哑，诡异悚然，并不是人间的产物。

 

在这个瞬间，彩真正明白了，与自己打交道的是存在于神话中的鬼怪。

 

“也就是说——擅自独自离开本丸的话，您可能会迷失在历史的乱流里！再也回·不·来·了——”

 

*

 

晨曦初露，将四支队伍按出阵和远征的要求编入人员，剩余的刀一一安排内番，再在炉中锻刀三次。

 

日落西山，清点刀装和资源，根据伤情安排手入，最后检查一遍日课的完成情况，再写下一天的报告。

 

本丸看似恢复了平静，又是以往那样按部就班的，平和的日子。

 

这层假象如秋天自蝉背上脱落的翼膜，既脆又薄，一碰就碎。

 

因为……

 

主上开始换近侍了，还一下换了俩。

 

这件事刺激了许多刀的神经。

 

他们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，迎来了雨露均沾的时代。

 

然而，本丸一众刀剑的目光追寻的焦点——是的，有些眼神热切又不加掩饰，有些则藏在暗处，比那聚焦的中心还怕受到注意……不管有没有被本人发觉，这都是一个不言而喻的事实，而处于关注中心的那位，却再也没有疑似物色近侍的动静了。

 

彩对这一切浑然不觉。

 

她对似乎恢复了原状的生活非常满意。

 

“喉咙渴了呢～～有没有茶水？”

 

正在检查资源账簿，冷不丁的，身旁就冒出了这个带点无赖的甜腻嗓音，尾音拖得很长，一股子有恃无恐的味道。

 

一只小鱼似的小手拿过彩放在桌边的茶杯，自顾自地送到口边喝了起来。

 

“乱，跟你说了不能随意进来！”彩低声呵斥。

 

这已经是第好几次了。

 

本来想展现出严肃，令对方领会这是认真的事，在看到“她”的脸时，却怎么也无法凶狠起来。

 

【——喂～想和我一起乱舞吗？】

 

乱藤四郎是一把很漂亮的短刀，也是彩第一次使用本丸中的锻造炉时，锻出的刀。

 

因为他的刀身是罕见的乱刃，所以在外貌上也与一众哥哥弟弟们不同，是完完全全的，女孩子的样子。

 

……仔细看那张小脸，肤白胜雪，唇若朱丹，修剪整齐的金发下镶着一双楚楚可怜的碧眼，加上蓬起的蕾丝制服裙和霓虹少女刻板印象中标志性的微微小内八，简直了，虽然不愿承认，但彩着实不明白为什么某些刀会放过这等绝色，退而求其次地来注意自己。

 

自从进了这个本丸，彩就没有认真收拾过外表。不施脂粉只是基本操作，她连衣服的样式都没换过，几件换洗衣服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时政所颁发的标准工作服——上白下红的普通巫女装束。

 

“怎么了？说不要我进来～又那样子盯着人家看。”

 

不知何时，乱又靠近了一点，声音中娇意更甚：“想和我说说话吗？主人想听什么呢～？”

 

……我这样，是不是太过纵容他了？

 

莫名其妙地，脑子里的某根神经又抽了起来。

 

因为乱是彩亲手锻出的第一把刀，是与初期无法单骑闯过函馆王点的被被相互扶持，主从三人一步一个脚印走来的，感情上总是有所不同。

 

其实，彩一直很喜欢乱。

 

因为看起来、听起来都像女孩子，作战时很可靠，可爱又强大，简直就是……完美的存在。

 

虽然动过“也许不该这么亲近”的念头，对方却以敏锐的女人的直觉？立刻察觉到了，并且非常明确地表达出了伤感和委屈的情绪。

 

……反、反正是比我还可爱的女孩子，说话也是小女生的语气，应该不会有事的吧……？

 

在可怜兮兮的乱面前，彩迅速缴械投降了。

 

这不光是因为不忍令美少女失望，其中还有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原因——在内心深处，她一直渴望有个要好的同性朋友。

 

所以，虽然彩没有把被被从近侍的位置上换下来过，她也不限制乱出入自己身边的空间——无论办公的场所，还是睡觉的地方。

 

乱本人则以自己的方式解读了她的宽容，经常在一些她用功或睡觉的奇怪时刻突然出现在附近，又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任性地消失。

 

不知不觉中，彩自己的意志，在潜意识中把乱识别为了真正的女孩子。

 

可在某件事之后……

 

“怎么了，主人？”

 

察觉到彩的僵硬，乱突然停住了前倾的趋势，向后拉开身体，小嘴一撅：“为什么一脸嫌弃的样子？乱今天不可爱吗？”

 

“不，不是……”彩下意识地否认，思绪乱成一团。

 

我在想什么呢？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？你想跟乱百合，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！

 

面对别的付丧神时，彩绝不会有这种以贬低自己来把事件圆成“我自作多情”的逻辑。会这样想，完全是因为乱是“女孩子”。

 

“是吗？我相信你。”

 

乱的脸色稍霁，露出我原谅你了的神色。

 

“那么，难道说……”

 

他用一根手指压着嘴唇，语气随意，晃着脑袋。

 

“是有什么人对主上，做了什么吗……？”

 

彩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，惊讶的情绪只有短短一瞬，却在意识到这事的刹那，发现乱的表情也变冷了。

 

“果然呢……我就知道，总有这一天的。那些混蛋。”

 

“那、那些……？”

 

彩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：“乱……你说'那些'，是什么意思？还……还有谁……”

 

“啊啊～～好累呢，要去睡觉了。”

 

乱突然转过身去，夸张地边打哈欠边向门外走，发梢在空气中一甩，形成一道金色的彩虹。

 

“喂……喂！等一下！乱——”

 

彩从桌后跳将出来，胳膊往前一捞就想抓住乱的肩膀，没想到眼前只是黑影一闪，那个穿着制服的娇小身影眨眼就不见了。

 

“混蛋！你给我回来——！”彩无能狂怒，跺着脚叫道。

 

“嘻嘻——放心吧主人，乱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，是谁都不行！”

 

彩气得坐倒在榻榻米上，却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乱的声音。

 

她还在生气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