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块空地上不但有诡异的月色，四面八方还有些黄黄绿绿红红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的光，对眼睛并不友好，可对面那毛笔尖上暗沉的朱红异常地明显。

 

破折突然觉得，自己知道了破屋里的黑影去了哪里。

 

事到如今，也没什么可忌讳的了。

 

她抬起手，握住笔杆把毛笔接了过来。

 

眼前的视野一黑，似乎那黑影突然放大了，遮住了破折周身的整片天地——然后迅速恢复了原状，眼前还是一条盘在桌案上的黑蛇，四周还是五颜六色凄惨的灯火，似乎从来没有乱入过一个黑影。

 

如果没有桌上那颗头的话。

 

“咔啦！”

 

一声脆响，不知到底哪里坏了，卢老板合起来的脑袋突然裂了，像两半西瓜似的摊在长桌上。

 

“嘶——！”

 

见破折盯着这边看，黑蛇又盘了盘，脖子弹簧一样收起，做出攻击的姿态。

 

……

 

似乎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了。

 

破折看看身后，影子服帖地贴在地上，随着凹凸的路面起伏。

 

只是，它好长啊……

 

比正常的，长了一倍还不止吧？

 

这次，破折在向巷口走时故意把刀尖拖在地上，没有再遇到任何阻拦。

 

只是，她的头脑确实清醒了不少，也意识到之前似乎有什么不对劲。

 

……可是究竟哪里不对，她也说不上来。

 

*

 

破折倒拖着大刀，一路走到了大道上。

 

道路两旁是破败的建筑，比之前见过的破了一倍不止，但它们的檐下依旧挂着一串串惨白的灯笼，随着风吹一圈圈地转。

 

……原来，从巷口走出来，又回到了原处。

 

不过，这次路上不再有行人了，没有了那些扭着脸瞪她的惨白面孔，耳中只余呜呜的风声，以及灯笼撞在墙上的钝响。

 

“嘭——啪——”

 

转头一看，是熟悉的白色大灯笼，只是现在破折能清楚地听见它们打在墙上、木门上发出的砰砰声。

 

原来刚才那片空地就是之前黑咕隆咚一片的道路尽头吗？破折还记得，之前路上的“行人”都在向那个方向前进，为什么现在它们都不见了？

 

她突然有了一种荒诞的想法——这些“行人”该不会都是专门去围观她和卢老板那出闹剧的吧？

 

毕竟，那时确实有很多妖魔鬼怪围着看……

 

可如果是这样的话，为什么它们会知道那出闹剧会发生在那个地方？她又不一定会去那里，万一她在街上的时候就被卢老板打死了呢？

 

想到这事，又有一股邪火自胸中泛出，破折觉得眼前一花，好像就要暴起了，只好赶紧把刀往地上一插，握着刀柄喘气。

 

这种感觉很难形容，仿佛有一团膨胀的蒸汽在内脏中间游走，破折半张着嘴想吐，什么都吐不出来，又觉得好像体内的什么器官堵在了喉咙口。

 

“破折？……是破折吗？”

 

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颤抖的熟悉的声音，令破折一下回到了现实。如同突然被从一潭死水里拉了出来，身上的憋闷感刹那就不见了。

 

她缓慢地抬起头来，从面具挖出的眼洞中看到了两条不甚清晰的人影。

 

“破折！你怎么了？！”

 

这两条人影的打扮是这么久以来她见过的最正常的——T恤和短裤配运动鞋的现代服饰。只是她们的面部都被面具遮盖，不是诡异蜡黄就是口歪眼斜，丑得可以。

 

……所以，面具确实有特殊的功效。

 

不光是她，鱼鱼和楼阁也通过一些事发现了这个关键。

 

所以她们活了下来。

 

那，师爷呢……

 

“师爷……师爷没和你们在一起吗？”

 

破折摇了摇头，一时不知自己的遭遇该从何说起，只能任由那二人一左一右地扶住自己，喘着气问。

 

脸色蜡黄、眉眼又细又弯的诡异女面——鱼鱼用拇指在手机上划拉几下，屏幕中便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红点，上面顶着血红的“师爷”二字。

 

这个血红的小点在黑白灰相间，看起来像地图却没有任何地名标注的图中四处游走，忽快忽慢，有时突然闪烁一下，突然就跳到了另一片没见过的地方。

 

三个人脸上戴着或丑或凶的鬼面站在生满杂草的石路中间，眼都不敢眨地盯着鱼鱼手里小小的屏幕，不时有风刮过，把厚厚的灰尘扬起来，毫不留情地撒在她们的衣服和头发上。

 

沉默片刻，鱼鱼把自己和楼阁的经历简要叙述了一下，因为楼阁是社恐，本来就不愿说话，所以全由鱼鱼代劳了，她只负责点头和嗯。

 

“……不怕。”破折消化了一下她的故事，亮了亮手中的刀柄，雕刻粗犷的鬼头咧着大嘴狞笑，“我现在可厉害了，来几个鬼都能剁了，跟我混吧。”

 

听到鬼字，楼阁和鱼鱼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。她们慌张地四处张望，生怕又引出什么牛鬼蛇神。

 

可是，四周与她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。

 

静，太静了啊……

 

不光是这一路上遇到的样貌可怖的野鬼没了影，连路边建筑中那些或绿或黄的诡异亮光和“住户”们淅淅索索的动静都不见了。

 

只要停下来不说话，几乎就能听到自己几人呼吸的声音。

 

“感觉到不同了吧，”破折淡淡道，“那是因为鬼东西们都怕我。”

 

楼阁觉得自己的防御嗖嗖下降，明明只是几小时不见，破折装逼的能力就蹭蹭飞涨，要是放任不管，她就不再适合跟非战斗人员交流了。

 

“别不信。”破折用没拿刀的手拉起鱼鱼的胳膊，“走，咱们去找师爷。不管是什么缠着她，我都能砍了。”

 

鱼鱼也没能成功组织出语言。不过她倒是同意去找师爷，不管怎么样，她和破折都不能把一个外地来玩的朋友丢在鬼地方不管。

 

“你们……你们慢点啊！”楼阁不敢大声，压着嗓子叫道，“我快累死了，等等我！”

 

破折的身体得到了强化，几乎感觉不到疲惫，现在只有会暴走的副作用。鱼鱼作为重庆人日走三万步是常态，被激动的破折一拉，走出了令楼阁望尘莫及的时速。

 

*

 

三个人根据鱼鱼手机上的地图前行，不断依据顶着“师爷”二字红点未知的变化调整方向。

 

经过一番努力查探，她们发现，师爷的位置虽然看似随机，还会诡异地瞬移，却大致是在朝某个方向前进的。

 

也许破折确实是有底气才装逼的，楼阁想，因为这一路上她们再也没遇到过一个牛鬼蛇神。

 

该不会真的是因为害怕破折，才不敢出来吧？

 

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破折提在手中的鬼头大刀。

 

这把刀的造型粗犷朴素，刀头是平的，刀柄由一整块木头雕刻而成，不像有些装饰功用更大的刀，完全是一把切肉的工具。

 

破折就这样拎着一把一米多长的大刀，一边还能分神去看鱼鱼的手机屏幕，走得还比她们两人都快。

 

她确实是活人，不光是因为她有体温和呼吸，楼阁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第六感也能证实这点。

 

可是，她的身体确实出现了不容忽视的变化。

 

楼阁想起了在“一家三口”处的遭遇。身体被背上的鬼穿过后，她会不会也有了些不一样的地方……？

 

还有师爷……

 

有一个问题三个人心里明白，却没有一个说出口。

 

那就是，师爷极有可能已经变成了鬼。

 

如果她变成了鬼，要怎么办……？

 

没有人愿意去想。